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纪红建:大山的眼睛 | “大地文心”采风作品

来源:中国环境APP 作者:纪红建  发布时间:2025-07-01
摘要:山上的湖并非与生俱来,它也像山上的树木一样,是一天一天慢慢生长而来。墨绿色的湖面,以椭圆的形状荡开。它如镶嵌在丛山峻岭之中的硕大蓝宝石,更似大山深邃的眼睛。崖壁的挖痕渐渐变得温和,欲望也慢慢消融在绿色之中,眼睛在走向天然,也被赋予了灵性。

山上的湖并非与生俱来,它也像山上的树木一样,是一天一天慢慢生长而来。墨绿色的湖面,以椭圆的形状荡开。它如镶嵌在丛山峻岭之中的硕大蓝宝石,更似大山深邃的眼睛。崖壁的挖痕渐渐变得温和,欲望也慢慢消融在绿色之中,“眼睛”在走向天然,也被赋予了灵性。

“眼睛”没有小溪欢腾雀跃的朝气,也没有河流奔腾不息的力量,但它的深邃和宁静,拥抱了山所有的景象与喧哗。山的色彩,山的茂密,山的涛声,山的秀丽,山的雄伟,在它面前变得黯然失色。我俯瞰着湖面,它静谧如同翡翠,里面分明倒映着蓝天白云和周围的群山,回荡着清脆悦耳的鸟鸣声和山间小溪潺潺的流水声,宛如一幅会说话的天然画卷。湖是山的眼睛,最好的风景和声音藏在了它的最深处。

清晨的太阳撕开厚厚的云层,一束阳光洒落湖面,深邃的湖水宛如沉思者, 静静地凝望着天空与远山。我与它凝视越久,它愈加深邃。深邃是一种色彩,也是一种感受。它蕴含着神秘,也隐藏着痛苦、孤独与坚韧。

“上车嘛!”一辆白色的电动观光车上传来了男子重庆味十足的吆喝声:“8号矿坑更大更深更美哟!”

从思绪中回过神来,我才想起自己此刻正在重庆铜锣山矿山公园7号矿坑旁。“眼睛”迷住了我,也给了我遐想。矿山公园位于渝北区的石船镇和玉峰山镇境内,是典型的石灰岩矿山遗址。2012年,这里的矿坑全部被关停。不论是疯狂开采的欲望,还是以壮士断腕的决心整治乱象,从生存的角度来看,都没有错。疯狂过后,山还是那一座座山,只是多了一只只眼睛。眼里有光,也有神,但也少不了泪水。12个有水矿坑,犹如镶嵌在铜锣山脉的一串串珍珠,也似一颗颗晶莹而连绵的泪珠。还有29个无水矿坑,干脆流干泪水,敞开了胸怀。

男子是观光车驾驶员。我爬上观光车,就坐在他身后。五十岁出头,中等个高,留着平头,穿着湛蓝色T恤,脸上挂满从容与淡定的笑容。

“我是公园的‘一号矿工’,大家就这样子叫我撒。”男子自我介绍。

他叫曾德健。我说是道德的德,建设的建吧?他笑着说,是健康的健,身体要健康,心灵也要健康,个人要健康,社会也要健康撒。

虽然我还不理解他为何自称“一号矿工”,但爽朗的笑声和幽默的语言,迅速拉近了我们之间的距离。

观光车开往8号矿坑,也开往他的心灵深处。

他是石船镇石壁村人,以前跑过长途运输,但更多的时候在矿山干活。什么工种都干过。先把表层泥土刨开,再打眼放炮,矿石被破碎后,再用机器开采。最危险的是放炮。先是在山坡上开出通达各个洞位的简易道路,接着抡锤手工打眼放炮,开凿导洞。引火线不能太短,太短了,不能在爆破前跑到安全地区。但也不能太长,太长了容易熄灭,引火线会反而变得更短。他曾多次在山坡上疯狂奔跑,跑出了危险区,却怎么也跑不出粉尘飞扬的世界。

“肺里有毛病吗?”

“那倒没有哈。”

他说他们这里最多是得结石。因为有粉尘,这里的水全是混浊的,河里的水变成黑色、黄褐色或灰黑色。很多村民都患上了结石,就像家家都有人在矿山上班一样,无一幸免。既疼又胀,痛起来就像生小孩一样,很恼火。我说怎么恼火的?他说,毕竟我没生过小孩,怎么知道怎么痛的嘛。他哈哈大笑起来。我却有些尴尬。

其实山比他们病得更重,但欲望占据了他们的大脑,他们对山的哀鸣熟视无睹。在欲望面前,人们总想掩盖一些东西,但实际上不仅什么也掩盖不了,还会留下深深的伤痕。

我说欲望是什么?

他坦言:“肯定是利益与金钱撒。以前村里一年产值上亿哟,虽然主要被老板攒走了,我们攒得少,但多少还是有收入的撒,好的时候一个月我也能拿一万多。谁不想攒钱嘛,多多益善撒。”

8号矿坑到了,天气也开始变得晴朗,山的“眼睛”更加通透。一下车,他就拉着我直奔最佳观景点,我以为要隆重介绍这只“眼睛”的大、深与美。令我惊讶的是,他用逆向思维,让这只“眼睛”的大、深成为了他鲜活的论据。他说:“这个坑的面积将近20万平方米,体积820多万立方米,平均深度65米。这么大这么深的一个坑,只挖了十年哟。”在那个特定的时期,欲望的速度远远超过大山的生长速度。

我急切想知道2012年矿山关停时他的真实内心。他依然哈哈大笑着说,肯定不乐意撒,在家门口的收入,谁愿意就这样放弃,你说是吧。我点着头。他接着说,当时有村民说,关啥子关嘛,山里石头还多的是。他说他们并不是不知道开采的危害,而是因为目光短浅,被眼前利益蒙蔽了双眼。对于生态治理,他们慢慢理解了,也接受了,不仅意识到自己病了,也知道祖祖辈辈赖以生存的山也病得不轻。人生病了可以治疗,山病了就要失去家园。他们支持关停矿山,也支持生态修复。

我问了一个幼稚的问题,是不是村干部和收入高的村民反对更强烈。

“为什么?”他反问道。

“他们的损失不更大吗!”我说,“村干部大都是村里的致富带头人呀!”

他又是哈哈大笑,摇着头说:“村干部和致富带头人先认识到问题的严重性,先带头支持的嘛。我以前是村支部书记,但我在村里不算富裕的撒。”

“你当过村支书?”我有些惊讶。

“从2003年干到2020年,见证过矿山的辉煌,也亲自关掉了矿山哟。”他淡定地说。

为了缓解尴尬,我转移了话题:“你们现在住在哪里?”

“新村第一期。”他说:“为了配合矿山公园的建设,早在2015年就开始建新村第一期。共建了151户,2027年开始逐步搬进去的。现在正在建第二期。”

“环境还可以吧?”

“有一百多个平方,房子质量不错,周边还可以种菜,保证吃到绿色食品,安逸得很哟。”

“现在收入怎么样?”

“还是不谈收入撒。”

“是不是心里有委屈?”

“能有啥子委屈嘛,公司除了月月发工资,还买保险还管饭,巴适得板。”

但他们有困惑。因为是公益性公园,定位是生态修复与保护,不能有商业入驻,发展与保护成了最大的矛盾体。

“怎么办?”

“还能咋子办,不能走以前的老路,犯同样的错误,当然是走绿色发展之路,急不得,慢慢来嘛。现在村里安静了,但鸟儿多了,回村里居住的年轻人也多了撒。”

他又算起账来。石壁村现在有户籍人口1700多人,除了矿山公园能提供的一百多个就业岗位,几家民宿与农家乐能解决的二十个左右就业岗位,更多的是外出务工。上了年纪的,就在房前屋后种点蔬菜卖,日子过得倒也悠闲自在。

离开矿山公园时,曾德健微笑着与我挥手道别。汽车越走越远,他越来越小,最终融入大山。“眼睛”留在了我心里,依旧散发着迷人的光芒,他和其他山民,正是“眼睛”里那一束束光芒。

作者简介

纪红建,中国报告文学学会副会长,中国作家协会报告文学委员会委员,湖南省文联主席团委员,湖南毛泽东文学院副院长。著有长篇报告文学《乡村国是》《哑巴红军》《大战“疫”》《彩瓷帆影》《大国制造》《游学•1917》等二十余部,在《人民文学》《中国作家》《当代》《求是》等刊物发表长中短篇报告文学200余万字。获第七届鲁迅文学奖、中宣部第十五届“五个一工程”特别奖、第二届“茅盾文学新人奖”等。中宣部“宣传思想文化青年英才”,享受国务院政府特殊津贴专家。


责任编辑:齐敏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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